阴阳夜市:油渣糯米饭 夹心馅女士

混职场?还是回归家庭?据说是当今女性面临的选择。

可我只觉得自己是两头受挤的夹心馅。

家庭逼我走向职场,职场又把我甩回家,折腾来,折腾去……

夹缝求生的女人,哪有什么选择?

——八香街,常可寻

1

正月初五,送穷迎财神,八香街重新开张。

常可寻背着大包,拖着箱子,拎着编织袋,在八香街的巷子里艰难跋涉,从下午走到傍晚,这会儿终于走不动了。

她比划了一下手里的信封,大口喘气:“老奶奶,我不行了……你真的认得褶子巷?”

前方一米远,领路的老太太转过头来,满头银发,红唇如火,大墨镜,流苏皮夹克,骑着一台乌黑锃亮的电动小车。

“小常你是瞧不起我老了吗?褶子巷我非得帮你找着!小姑娘年轻轻的别娇气,起来跟我走!”

常可寻已经无语问苍天。她不过是来八香街迷了路,顺便找了个老太太问路而已啊!结果反倒被她黏上了。可寻不走,奶奶就骑车拱她走,车轱辘压后脚跟,恨不得挥个小皮鞭……

常可寻忍无可忍扔下行李,大声道:“好,那奶奶你家住的哪条巷子第几号?我渴了,想去你家喝口水!”

老奶奶闻言一愣,不禁摘下墨镜,金色眼影闪瞎可寻的眼。

“哪条巷子……这个……”

常可寻一个趔趄:“难不成您老忘了家在哪?也迷路了?”

老奶奶顿时火大:“丫头你嚷啥呀?横竖我能回家就是了!不就是喝水吗……”

说着,老奶奶掏出手机戳了几戳,语调忽然甜蜜蜜:“乖孙啊,你复习哪?我就不打扰了,你那朵小乌云给奶奶用一下,我这儿缺水!”

然后,老奶奶扯下脖子上的彩色丝巾,挥手招摇啊招摇……约莫挥了五六下,忽然半空冲过来一小坨乌云,一米见方,罩上常可寻头顶,瓢泼大雨毫无预警,兜头浇下!

常可寻落汤鸡似的呆立,看见干爽的老奶奶笑得慈祥:“这回不渴了吧?想喝多少喝多少,水管够!”

可寻再也绷不住,窝了许多天的委屈,此刻简直排山倒海!她忽然往地上一蹲,嚎啕一声埋头大哭。

她只顾着哭,却没看见一条小墨龙闪电般飞来,一口吸走乌云,十分紧张:“她咋了?奶奶你又欺负人了?”

“没有没有,哪有欺负……我学雷锋而已……”龙奶奶心虚得跟什么似的,跳上小车,呜地一声飞箭似的跑了。

小龙爷捂脸,欲哭无泪。

他奶奶,西江龙娘娘,自打留在八香街过春节,不到半个月,连人带鬼整哭了二十多个,还回回都要孙子擦屁股。

敖放只得讪讪道:“小姐姐,你别哭,你弄坏了啥我都赔!”

为了奶奶,小龙爷这个月的工资已经赔光了。可怜他除夕夜领到的压岁钱,加起来还不到二百五。他亲爱的主人红包最大,包了五十块,还直后悔破了敖家的广东习俗!

我堂堂忘川龙,苦成这样都没哭,这位姐姐你嚎断肠,为了啥嘛?

2

夜市初开,暗夜烧烤摊一个客人也没有。

今天秦行回了幽独,开地府新春工作动员会。小夏独守大烤炉,给常可寻煎了两个糯米饭团,里面掺了香葱油渣,煎得两面焦黄,真是香死个人!趁着煎饭团的工夫,小龙爷还把常可寻的大衣也烘了个干爽。

小常姑娘心挺大,瞅着香喷喷的饭团端上来,忽然就不哭了,小夏和小龙爷趁她狼吞虎咽,便问她来八香街的缘故。

原来,常可寻大学毕业就来S市工作了,贸易公司做基层,职场食物链最底端,996,让加班就加班,让出差就出差,小黄牛似的勤勤恳恳干了三年。

可寻的IPO考核每个月都是A,终于从菜鸟熬成了部门公认的业务骨干。可没想到,年底提拔副总监,领导却选了个入职才半年的小男生,理由很强势——人家是男的。

于是小常在那家公司熬到了头,一时义愤,辞职走人!

话说她今年也二十五了,往剩女的深渊迈进一条小腿了,家里急啊,又是抱怨又是骂的,总催她回老家相亲结婚。

“家里为了供你上大学,当年你哥的彩礼都拿出来了,结果你毕业三年,才拿回家那么点钱,有什么出息?当白领还不如卖烤串的!”

往常,这种硬话常可寻都能扛过去。可辞职那天,亲妈忽然来电话,异样的亲切,一声哽咽:“闺女啊,回来吧!你在外面太辛苦了,妈不忍心,妈想天天看见你……”

那一刻,她正端着箱子走出公司,听见亲妈这么一句,瞬间便顶不住了。

是啊,这几年她究竟在干什么?为什么非要用辛苦换难堪?她应该回小县城去,找个男的嫁了算了!起码,家里欢喜。

就这样,常可寻节前早早回了家。亲戚介绍的那个相亲男,谁说都挺好,事业编,父母开店挺有钱,长相也过得去……

可寻挑不出人家啥毛病,于是又见了两次。初一那天,两家父母碰了面,没说几句话就把亲事订了下来。男方出彩礼二十万,小两口的房子加可寻的名字,婚后给配车,将来可寻还不用工作,只要安心生个一胎二胎三胎,孙子多多益善!

一个小县城的姑娘,模样清秀,家底不厚,能有这样的婆家已是烧了高香,常可寻还图个啥?于是常家父母都不用过问闺女,初四这天便开了定亲宴。常可寻全程微笑,她未婚夫全程玩手机,小两口做梦似的。

本来,这样的祥和欢喜也就够了,不料吃饭的时候,可寻收到一个快递,居然是常家老姑婆发来的。

姑婆是可寻爷爷的姐姐,可寻只见过一次,那时候她才读高中,姑婆回家祭祖,之后从没有过什么来往。这个姑婆,怎么突然给她发快递?

常可寻拆开快递,里面一封信,一把门钥匙。

“小寻,若初心未改,请来S市八香街褶子巷83号。”信纸发黄,就这么一句,透着异样的诡异。那把乌黑的钥匙就更邪乎了,摸上去发烫,捏在手心里,居然和她的心脏一同狂跳!

那会儿,常可寻一定被鬼迷了心窍!她忽然推开面前的碗碟,一串碎响惊坏了一桌人!

“我……我不能订婚!我有事要回去!”说着,她疯了似的往外跑,等到自己回过神来,人已经在火车上。

她想过要不要折返回家,可终究不受控制地回了S市……

小夏听到这里,笑得别有深意:“这么说,你一下火车就来找老姑婆了?这地方阴森森的,你一个人不害怕么?”

常可寻垂头丧气:“八香街闹鬼,我听说过的……所以我先回了我租的房子那边,没想到被我室友,也是二房东,给撵出来了……”

那位室友还是她老乡呢,却把可寻的房间加价转租了别人,连押金都不退,还把她的东西都扔了出来。

小龙爷瞧着她糟乱的行李,有些恨铁不成钢:“所以你无家可归,只能来这边碰运气?那二房东也是女的,小常你揍她呀!”

常可寻无比惭愧:“她找了个新男朋友,一米八多,光膀子全是纹身,我打不过……”一句话噎得小龙爷干瞪眼。

小夏叹了口气,把大衣扔回给常可寻:“押金的事以后再理论!褶子巷我能找到,小常姐你跟我来!”

她走了几步,又回头瞪了一眼:“龙仔你跟来做啥?你不复习啦?摊子咋办?”

小龙爷不屑:“切!我该干啥,轮得到丫头片子教训?”。

小夏撸袖子上前:“龙腰斩!第五式!”

“啊……我看书!看摊子!啊松手……”

3

褶子巷很细,入口一蓬密实的紫藤花,不是熟人绝对找不着。常可寻挤进花丛,走了挺久才看到一扇小木门,门口挂个白灯笼。

“83号就是这里,你开门吧!”小夏敲了两声没人应,可寻便上前开锁。咔哒哒三声连响,那门便开了。里面是个小院子,几个花盆翻倒在地,其余空荡荡,两人喊了两声还是没有人,便走了进去。

主屋一推就开,里面窄小又空荡。两人踩着咯吱的老地板,只见三面都是硬纸箱,个个一米多高,砌墙似的码得异常整齐,直堆靠天花板……哦,那也不是天花板,那是架在箱子上的更大的纸壳箱!

箱子都很实沉,轻易推不动。

小屋的电灯泡是从箱子缝里挤出来的,一味的昏黄。屋里别的物什都没有,里屋靠窗一套木桌椅,桌上一个玻璃瓶,清水养着一枝白山茶,花瓣沾着水滴,看来主人刚离开不久。

眼看夜已深,小夏便道:“这里应该是个仓库,但是丁点灰尘没有,可见你姑婆常来的,要不你在这里等她?话说她咋不留个电话……”

小夏说着便告辞,可寻像个尾巴似的跟到门口,欲言又止,最后说了声:“感谢,慢走……”

然而小夏随即又折了回来。哎,瞧她神经大条的!小常姐能跟她这种半虫比么?这种阴森的仓库,哪个寻常姑娘敢独自过夜?

可是,也不能带她去红花小院啊!龙奶奶引来了一大家子龙,喷水的吐火的都有,打呼噜房子直抖,麻将输了还打群架……普通人类去了还不得被吓死?

“得!这几天我家吵得慌,借你这住一晚!”

常可寻如蒙大赦,小夏则走到墙根处,上下比量一下,忽然“啊呀呀”一声吼,居然生生从墙角扯下两只箱子来,砸在地上一阵裂响!

小夏轻松将两个箱子摆在一处,两米多,够她俩睡了。

常可寻全程看得目瞪口呆,瞬间变身迷妹:“女侠威武!收下我的膝盖!”

两个姑娘对视一眼,噗嗤两声轻笑,多少不安都驱走了。

小常并不娇惯,也委实累惨了,爬上箱子便睡死过去。然而小夏却睡得不好,十分不好!

熄灯不久,天花板上便有什么苏醒了,轻轻摩挲的声音,异常的细微轻柔,就像清风吹起的纱帘,轻轻拂过娇嫩的皮肤……

那不是耗子,耗子跟它比就是野马奔腾!那也不是蛇,蛇的爬行总有轨迹,那声音却东一下西一下!难道,是夜游鬼么……

暗夜里,小夏微微眯起眼,借着窗口微弱的月光,只见箱子的缝隙里,一缕缕黑丝线悄然冒了出来,缠缠绕绕,就像女人的长发!

它们贴着箱子蠕动,触手似的朝常可寻伸去……

小夏假装一个翻身,往一缕黑线上一抓,却像抓住了空气!

倏地,所有黑线都不见了!摩挲的声响瞬间消失,小屋死一般的静寂。

一次失手,小夏再不敢怠慢,盘腿坐在常可寻身旁守护,却再不见动静。忽然,常可寻大喊一声:“你是谁?为什么从小到大一直缠着我?”随后竟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
她梦魇太深,这时候不能喊醒她。小夏轻拍她的后背,从袖子里抖出一根细微的银丝,一头搭上可寻的额心。

今天早晨,秦行走的时候特别交待小夏,这两天会有个姓常的姑娘来,如果来了,煎油渣饭团给她吃,小夏听了便十分好奇。

要知道,秦行说的油渣,可是从地狱炸鬼的油锅里捞出来的!千鬼一渣,驱秽辟邪,死贵死贵的啊!

“常可寻,你一顿饭吃下去好几千死鬼,居然还有不开眼的敢缠你?什么厉害货色,我来瞧瞧!”

4

第二天,老姑婆依旧没回来,可寻便不等了。她想着,还是出去搜工作投简历吧,就算见了亲戚也不能赖着,叫人家看不起!

手机已经被家里打爆,微信里全家都在骂她,可寻只得买了张新电话卡,假装家里的烂摊子不存在啊不存在。

小夏则回了红花小院,把小龙爷揪出来商量事情。

“……你是说,小常的噩梦里有个女鬼,面目模糊,还从小缠着她?这就是我主人要你照顾她的缘故?”小龙爷一听这剧情就好玩!心中小麻雀直蹦,却硬撑傲娇脸,“那你照顾呗!找我干啥?”

小夏道:“我用了织梦娘给我的蛛丝,可那玩意儿只能看梦不能入梦,更别提捉鬼了。所以你能不能召白无常大人过来帮个忙?因为褶子巷那间屋子,还有些别的东西……”

她摊开一直握拳的左手,手心居然一片乌黑!

“你中了鬼毒吗?”敖放一惊,抓住黑手烙饼似的翻看,那黑居然是无数黑丝盘卷缠绕而成,抠都抠不掉。

小夏拍掉乱抠的龙爪,沉声道:“不许告诉我大哥!还是先请白大人来看看吧!顺便查查那个老姑婆,我觉得她幺蛾子最大!”

于是乎,敖放往黄泉井里投了两大盒广东糕饼,才召来了白无常。看着老白啃着鸡仔饼升出井口,敖放猛地回过神来——妈蛋,他个穷光蛋又花钱了!

好在他的钱没白花,老白办事忒利落!先翻生死簿,给出第一个答案:“常可寻的姑婆,常灿女士,三年前死亡,已经投胎,她的上一世档案已封存。”

第二个答案,关于小常梦里的女鬼,老白摇头唏嘘:“龙爷啊,鬼缠人最粗陋的法子就是梦魇,因为泄露鬼气最严重。如果她被鬼从小缠到大,那鬼气你十里开外就闻着了!可你不是面对面都闻不出鬼气么?那便是没有鬼,绝对没有!话说,你的真身在忘川泡澡500年,忘川水就是死鬼汤,你还有什么鬼没闻过?”

“你这么一说,我全身都痒痒!”敖放赶紧从背后扯过一只乌黑的小手,“看看这手,怎么回事?”

白无常瞥一眼,却立刻后退三大步,麻溜掏手机:“喂?是地藏爷爷吗?我小白呀!哎哟开工大吉,新年快乐!是这么回事啊,八香街有人沾了魔毒,您能不能派个猎魔人过来弄弄?嗯嗯,让他找忘川龙爷就成……”

魔毒?小龙爷回身和小夏对视一眼,面色有些扭曲。

咳咳,魔毒这事呢,说大不大,毕竟不是入魔,七天内拔除干净即可……不过这毒放在小夏身上,说小又不小,毕竟她是湮落看上的人啊!魔毒在身,就好比对着魔王撩骚蹦跶:

“湮落,你的猎物开定位了哦,来抓我抓我啊!”——就这么个找死的效果。

白无常抱着糕饼沉了井。小龙爷垂头丧气一声叹:“找死啊盛小夏,你大半夜的瞎摸啥……看在我主人面子上,你这几天必须由我二十四小时保护,抗议无效!”

小夏眨巴大眼:“我没抗议啊!你尽情保护!”

小龙爷瞧了她一眼,转身抱住身后的水泥柱。

小夏一愣:“你干嘛?”

“你别管,我撞会儿电线杆就好。”

5

接下来,敖放也搬到了褶子巷83号,原因很简单,保护小夏!

当然,要是顺便抓个魔物就更好了,地府给奖金的!小龙爷这么穷,蚊子腿也是肉啊!只是没想到,一条忘川龙镇场,再傻的魔物也不敢冒头。小屋太平,安乐祥和……靠!

由于小常姑娘已经焦头烂额,小夏便没忍心告诉她魔物和姑婆的事,只说自己也怕,喊来弟弟壮胆。

小夏先把可寻的噩梦问了个底掉。

原来常可寻第一次梦到女鬼,还是幼儿园的时候,那会儿家里每天一个瘦肉饼,只给哥哥吃,她没得吃。可寻便问为什么?妈妈说,哥哥上小学了,学习累,需要更多营养。

常可寻向来乖巧,那个肉饼再也没有伸过筷子。不过从那天起,她便开始做噩梦,梦中有个人,呆在自己身边闷声不吭,怎么赶也不走。

小夏听得眉头紧锁:“那时候开始,一直都是这个人吗?只是呆着?没对你做过什么?”

“一直都是她,虽然一直模模糊糊的,但我知道是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