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阳夜市:秘药菌菇汤 骨牢青年

很多人问我,我现在生活这么好,怎么还不满足?

我家庭不错,有房有车,端着铁饭碗,上班还那么清闲!

可谁知道我的害怕呢?

我怕看见自己的80岁,一事无成,像个活僵尸……

——六院病人,韩云齐

1

冬至,红花小院早上吃肉包。

八香肉包大家惯常都要抢的。这不,小夏嘴里叼一个,筷子扎三个,再端一碗打卤豆腐脑,晃悠悠来廊下晒太阳。

不经意抬头,秦行打着领带从她面前走过,小夏嘴里的包子瞬间滚落。

大……大哥怎么会穿西装?从来没见过呀!这人模狗样猝不及防,严重戕害了群众的小心肝……

秦行回头望见地上的包子,皱眉:“这还能吃饱吗?再去抢,我那份给你了!”

小夏瞧着他,心脏有些早搏:“你……你不吃吗?”

“不吃,包子味大,我在万象城约了人……”秦行有些心不在焉,回头又叨咕胖爷,八香街迎新年工程得加快进度,然后急匆匆走了。

小夏望着他的背影,有些傻眼。

一个糙爷们,突然穿新衣,还嫌味儿大,还约在那个纸醉金迷的商场……大哥怕不是跟哪个妖艳勾搭上了?所以咸鱼翻身,死狗开窍?

想到此处,小夏慢慢抬手,横嗦一口豆腐脑,嗦出了女土匪的气势。

混账,咸豆腐脑这么难喝,让人怎么不换甜豆花?

旁边的胖爷听见那一声嗦,有些心惊,便笑眯眯道:“妹砸,我这边收拾八香街缺人手,你来帮个忙成不?这工程要是弄不完,回头秦哥又要给我加债……”

小夏被成功转移注意力:“好说好说!我能干点啥?”

于是胖爷给她说明情况,八香夜市的提升工程:

这不夜市开市一年多了,生意是红火,可那黑乎乎的老巷子却被人诟病阴气重,还流传一堆鬼故事。封建迷信无稽之谈,严重伤害了八香街形象。

这人吧,心里有鬼,自然欲盖弥彰。秦行和胖爷决定把夜市两边刷白白的,做些喜庆装饰,加些节日灯光,让八香街温暖亮堂地迎接新年!

小夏点头不已:“那巷子的确油渍墨黑的,是该粉刷一下了。只要墙白些,有鬼晃荡也不显!”

胖爷猛擦汗:“我昨儿还在市民广场遇见一个小伙儿,叫韩云齐,画画可好了,晚上就过来给咱画墙。秦哥说,从街头到巷尾,全画上缠枝牡丹富贵花,大红的,喜庆,保证见不着鬼气!”

小夏端着半碗豆腐脑,手有些哆嗦。

缠枝牡丹上墙?大红?还画满整条巷子?那八香夜市跟掀了盖的古墓有啥区别?这要是不整个黄肠题凑,都压不住那花色!

瞧见没?无可救药,才是秦阎王的审美水平。T恤金链子破洞牛仔裤,才是他的正常风格。

所以他那身西装,绝对反常必有妖,得查!

最可恨的是,他今儿早上……该死的咋能帅成那样……

2

小夏心里有猫抓,秦行这边的猫,挠得更狠。因为今天约他吃饭的,不是别人,是小夏的亲爹。

盛荣的邀约客气亲切,粤式酒楼吃早茶,两个爷们单独谈。

话说去年秦行刚认识小夏的时候,得罪小夏亲妈的勾当一件接一件。那会子,他压根没觉得穿啥还算个事儿。

但今天,不同了。

既然对人家闺女心怀不轨,秦行认为,第一次正式见长辈还是得认真对待,大咧咧那可不成。

于是乎,就在秦阎王“认真”的关照下,著名主持人盛荣先生,居然有种“人为烤炉,我为肉串”的幻觉。

天生威仪,目光如炬,卖烧烤这小子通身的气势……也太压迫了!

渣男的灵魂备受煎熬,滋滋作响。到了这份上,盛荣还拉什么家常?胡乱掏出个泛黄的本子递给秦行,然后开始播音,声情并茂地沉痛。

“去年,小夏开水泼领导,电视台的工作没了,这事我实在难过。她打小就想当纪录片导演的,谁知前途梦断。可惜我现在诸事不顺,不比往常了……”

盛荣闷了一口铁观音,又道:“还好,我听说纪录片导演陈湘,最近要拍一套美食纪录片,正在招人。我托了关系,人家一口答应要小夏,就在魔都工作。小秦啊,这可是小夏实现心愿最好的机会!”

盛荣的来意,秦行秒懂,阴谋阳谋都是拆鸳鸯。他默默一笑,翻开那个旧本子,那是小夏高中的作文本。

第一篇:《我的梦想》。

“我将来要当纪录片导演,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,寻找人间的美食美景,记录芸芸众生的悲苦喜乐……”

秦行看了片刻,颔首道:“我明白了,这事我会跟她谈,她想去我一定不拦着。”

目的达成,出于意料的顺利。盛荣哈哈一笑,跟秦行碰了碰茶杯,又说了两句闲话便走了。

秦行则独自坐了挺久,看完了整本作文。

这天中午,红花小院接到秦行电话,说突然有要事出差。这一趟,去了整整三天。

咳,出差不出差的,谁瞧见了?有人花枝招展夜不归宿,却是众目睽睽!

这三天,小夏起早贪黑忙干活,成天瞧着韩云齐画墙。韩帅哥画得疯魔,饭都不稀吃。小夏盯得两眼发涩,刷刷冒红光。

胖爷和太白心里雪亮,于是总结一条规律:每当妹子生秦行闷气的时候,老秦都有“三不”:不知道,不在场,不联系。

死鬼头子凭实力单身,上下千年,舍我其谁!

第四天,翻新工程全部完工,八香夜市焕然一新!

雪白的粉墙黑黛的瓦,大红的花壁描着金边,节日彩灯再这么一打,整个夜市简直流光溢彩,华贵迷离!

最惹眼的,当属绵延整条街的描金红花!那花仿佛是活的,金光潋滟,从花瓣上流过,摇曳出夺人心魄的妖艳,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!

广大群众集体赞不绝口,手机连拍,社交媒体狂刷屏!

胖爷被大家夸得直往天上飘,不期然一转头,只见秦行抱着大衣,这是出差回来了。于是胖爷凑过去,嘿嘿搓手,就等一声夸!

然而秦行的脸色却忽然黑成了锅底!

“阿田,这墙上画的什么?”

胖爷一愣:“那不是……你让画的缠枝牡丹!”

秦行却咬牙切齿:“什么牡丹,胡扯蛋!阿田,启动八香夜市守护大阵,我要封街!”

封街?当初黄泉井爆了也没封街,这得多严重的事故?胖爷顿时蒙圈,连声问道:“哥……哥你说个明白呀!这花究竟咋了?”

秦行按着脑门无比焦躁:“爱染地狱的石头上,盘的全是这种花!这不是牡丹,这是地狱之花!有剧毒!”

3

好么,刚才还美不滋的夜市,瞬间沦落成毒花地狱!胖爷心中委屈,200斤的孩子嘤嘤嘤。

封街大阵启动,阻绝内外。秦行立刻调查地狱红花,急得火上房!

胖爷的面子稀碎,于是蹬了风火轮似的去找韩云齐。太白则取了红花纹的样本化验。唯独小夏不走心,捧着《神异经》问东问西。

“这花既然出自阴间,那胖哥也是死鬼,他咋不认得?”

秦行沉声道:“阿田从未入过地狱,如何认得?这花看多了摇曳心神,你眼睛疼了吧?过来滴眼药水!”

小夏睁只眼闭只眼凑过去,嘴里还念书:

“《神异经》上说,这红花独生于爱染地狱,因爱欲而生,遇执念绽放,故名爱染花。但它其实是种菌类,就像一层膜,喜欢巴着石头长,所以看上去就像花纹……哦,凋谢时还会释放蚀骨剧毒!那我中毒了吗?”

秦行把药水瓶当水枪:“奇怪,居然没中毒?”

小夏泪流满面:“抱歉,让你失望了。”

旁边的太白噗嗤一笑:“放心吧,这墙上的花都不是爱染花,红的是红漆,金的是金漆,检验合格无毒无害。”

秦行松了口气,脸色却没见好:“即便不是真花,这事也太蹊跷!爱染花只生于爱染地狱,许多死鬼都不认得。可是,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画出地狱之花?”

这个问题,太白只能摊手耸肩。不过,胖爷那边打来了电话。

“秦哥,韩云齐刚进了ICU,他昏迷不醒了!人就在六院,要不你亲自过来看看?”

秦行神色一凝,拿着手机答了两声,起身不见了踪影。

小夏想拽他却慢了一秒,懊恼得不行:“要走也吱一声啊,带我一起能少块肉?”

太白微笑,给她顺了顺毛:“巷子口有一班人,死活要进来八香街,却找不到路,折腾好一阵子了,咱瞧瞧去!”

于是乎,两人在巷口牌坊底下撞上了那群人。黑风衣,黑帽子,扛着一堆黑箱子。其中一个男的鹤立鸡群,宽肩窄腰大长腿,口罩配着大墨镜。

“请问,八香夜市怎么走?”那人声如流水,沁人心脾的好听。

太白撇嘴:“这都几点了?夜市散了,明儿再来吧!”

“散了正好,我们来拍一支MV,就想悄咪咪地进场,不扰民。”说着,那人摘了墨镜口罩,露出一张俊美的脸蛋。

小夏望着他都愣了,竟然开始结巴:“你……你是于清商?”

帅哥笑出一脸孩子气:“呀,小妹妹认得我呀?”

于清商,谁不认得?如日中天的实力男歌手,华语乐坛十年风靡!坊间评论说,于清商的嗓音之美好,之纯净,宛如被天使亲吻过,还亲了一遍又一遍……

“我……我从全国大学生歌唱大赛开始,就你冠军那次,一直听你的歌,听了十年……”小夏不知所云,进入梦幻状态。

于清商受宠若惊地挠头,刷地掏出签字笔,拉过小夏让她转身,然后扯平了她的浅蓝夹克。

“小妹妹什么名字?”

“小夏,盛小夏!”

于清商便在小夏背上龙飞凤舞:“小夏,为你歌唱十年,再十年!”最后签上大名。

太白抻脖子瞧一眼那字迹——我去,小学生的鬼画符!

然而人家大明星完全不觉磕碜,握住小夏的手,亲热笑道:“小妹妹,能不能带我们去夜市?我在网上一眼瞧见那白墙红花,忍不住立马飞过来了!”

“好好,我带你去……”小夏醉酒似的晕乎,太白在一旁咳上天都没听见。

于是下一秒,秦行的冷脸出现在二人中间:“放开!”

“放什么?”大明星和小粉丝一齐发呆。

秦行一把拽过小夏的蹄爪:“我说放手!”

4

秦阎王不是小气的人,蹄爪夺回心安定,当场解了封街大阵,放于清商他们进来拍片。耳蜗胡同那边还租了民宿给摄制组安顿,单间一夜999,往死里黑钱!

小夏则被秦行拽住,连夜查案。

秦阎王深信一个道理:这个世界如此忙碌,有人却还有精力追星,那不是作业太少,就是工作量严重不饱和!

于是接下来,小夏被使唤得风车似的!

查案么,首先要查第一嫌疑人韩云齐,于是胖爷先说这几天的经过:

韩云齐这小伙吧,是来S市走亲戚的,闲来手痒,在市民广场秀个画技。那天他在纸上画的就是这个红花纹,正好胖爷撞上,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!

要说这事还真不能怪胖爷。地狱魔花对魂魄有天然的吸引,普通死鬼哪里抵挡得住?

然而胖爷还是没面子,忍不住嘟囔道:“韩云齐一个大活人,怎么接触的爱染花,我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。如今他又昏迷不醒……哎,秦哥你检查过他的,他是不是中毒了?”

秦行却摇头道:“他没中毒。地狱之花他画了三天,也算呕心沥血。凡人的心神,哪里扛得住爱染花的招摇,晕倒是正常的。聂大夫给他用了安魂药,明天应该就能醒。”

这话让大家松了口气。秦行却又瞥了一眼小夏,“让你查的资料呢?做个简报!”

小夏赶紧掏出小本本,照本宣科:

“韩云齐,28岁,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,独子,单身未婚,父亲是转业干部,母亲小学老师。他毕业后回了老家县城当公务员。韩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,所以他陪妈妈来六院做检查。一家三口顺便走个亲戚,就这样。”

大家听着,挠头挠下巴。

这也没什么问题呀!这几天小韩啥人,有目共睹。人家性格温和,行事稳重,还很有内秀,待人接物都很周到……他怎么就会跟地狱扯上关系呢?

秦行见小夏一个劲地搓着小本本,便追问道:“你还有什么发现?”

小夏咽了下口水,支吾道:“资料显示,韩云齐是M大学09届学生,计算机专业。而刚才进来八香街的我爱豆,也是M大09届,经管院的。而且——”

小夏咬咬牙,冲大家举起手机:“他俩大学的时候先后发过微博,拍的寝室窗外桃花树,一个夏天,一个春天。那歪脖树很好认,绝对同一棵。”

好么,两个大学校友,同寝的兄弟,毕业6年之后,一个前脚画了地狱花,另一个后脚就过来拍MV?

说巧啊,这事巧过头了!

5

第二天,秦行和小夏去了夜市街,踩大明星的盘子。

黄泉井边,只见于清商穿着一件华丽的西洋长袍,画了个吸血鬼的妆容,背靠地狱红花拍平面照。整个场景特别妖艳,于清商的眼神却又那么清澈,奇异的配搭,莫名的张力!

秦行低声问小夏:“十年铁粉,你喜欢他皮相好?”

小夏撇嘴:“他再帅能帅过你和太白哥?我待见他,是因为他一直用心唱歌,唱得的确好。你知道么,他其实听不见自己的声音。”

秦行终于对于清商有了点兴趣: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
“他刚出道就红遍全国,可惜没过两年,居然得了咽鼓管开放症,声音大点就耳鸣,一唱歌就跑调。那阵子,媒体歌迷骂他骂得可难听了。他只好休息了一年,寻找自己的声音。等他再复出,依旧还是那个天籁。”

秦行点头,若有所思:“但是他的病没治好?”

小夏摇头:“没有,顶多只能算有所缓解。所以我们歌迷都知道,他每唱一首歌,都要付出比别人多几百倍的努力。但是这几年,他愣是这么走过来了!”

秦行深深望着小夏:“所以你喜欢的,是为实现梦想不顾一切的努力和毅力?”

小夏闻言,鸡皮疙瘩一缩肩:“于清商哎,娱乐圈著名的瓜娃子!他哪有那么高大上?他不过是身为美男不自知,性格沙雕不自觉,心眼大过盆,傻了吧唧一心只知道唱歌罢了。”

秦行揉眉头:“这算傻么?赤子之心吧?”

小夏一拍巴掌:“对对,赤子之心!你这么一说真好听!”

秦行干瞪眼,彻底无言。

两人正说话间,那厢于清商拍好了一组照片,拎着长袍哒哒地跑了过来:“小夏妹妹,我正要找你呢!听说这白墙红花是你的手笔?你画哒?”

小夏瞅着他,摸鼻子无言。

话说她爱豆真是只弱鸡啊!大哥还没出招,他就自投罗网。不就是想套话,问这墙谁画的么?技巧却如此生硬……

小夏只得走剧本:“不是我,是一位帅哥画的,他叫韩云齐。”

很明显的,于清商全身都震了一下,笑容都快挂不住了。“哦,哦……原来如此,他好厉害,哈哈……”

秦行可不容他遮掩,抬手打电话:“喂,聂大夫……哦?韩云齐出了ICU?他醒了没?那还好……嗯,化验结果如何?他还能活几年?现在不好说……”

要说秦阎王可够损的,这通电话明显吊人胃口!透露的信息吓死人,关键的话又全憋着,于清商猛地听见,登时慌了神。

“韩云齐怎么了?什么ICU?只活几年又是什么意思?”说着,一米八的大个子居然两眼泛红。

秦行傲娇冷淡:“你问他做什么?你们认识?”

于清商支支吾吾:“不,不认识……我是想设计唱片封面,问问版权的事。”

秦行遗憾叹息:“不认识呀?太可惜了,他还是你大学同届的校友呢!可惜小伙子蓝颜薄命……”

于清商那点可怜的城府,到这份上已经濒临崩溃。他一把扯住小夏的袖子,手都在微微颤抖:“他……要死了吗?”

哎哟这可怜见的,小夏哪还忍心再戳刀?赶紧摇头道:“他生了怪病晕倒了,我们想调查他的病因。你们认识对吧?能不能说说他当年咋回事?”

话音刚落,秦行两根手指便捏住了小夏后脖颈的皮。

十年铁粉,说好的强压逼供呢?查案还带脱轨的呀!

然而还好,于清商已经被彻底攻破:“我说我说……云齐对我的恩情,怎么说都成!”

6

十年前,韩云齐和于清商,09届新生的凤头和鸡尾,正好分到了上下铺。

在于清商的记忆里,一开始下铺的状元是不待见他的。

于清商是煤老板的儿子,家里暴发户,祖坟冒了青烟才吊车尾爬上了M大,为此家里鞭炮放了三天。然而他上学之后才知道,学霸与学渣,终究云泥之别。

论个性长相,韩云齐人高腿长,高智商精英,稳重寡言很靠谱!而于清商呢?又帅又二,非关键时刻频繁掉链子,完全是另一种奇葩。

第一学期,于清商挂科挂得就像吐鲁番的葡萄,果实累累。韩云齐瞧他的眼神那么震惊,以至于清商见了他就绕道走。

寒假回来,开学第一天,于清商跟兄弟们打牌吹牛,说老子的压岁钱够多,付四年重修费都绰绰有余,然后笑得四面花开。

忽然,一只红色热水瓶“咚”地放在牌桌上。

韩云齐板着一张死人脸,沉声道:“从今天起,我给你补课,你给我打开水!”

老子从小到大,给谁倒过一杯水呀?于清商很想这么吼,但他不敢。

就这样,这对上下铺的兄弟,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重修旅程。韩学霸敲打学渣如狼似虎,经常做不完题就不让打饭。清商宝宝心里苦,饿得只想哭。然而哭又没有用,只能用歌声表达心中的悱恻。

那年5月,于清商一首《太傻》,荣登校园十大歌手TOP1。6月,补考全过。7月,期末考再没挂科。9月,于清商参加全国大学生歌唱大赛,金奖第一名。

于清商参赛期间,高数补习都没有中断过。所以大家总能看到他和韩云齐同行,不是去唱歌的路上,就是去上自习的路上。

那时候,两人走在校园里,就像德牧溜着长腿柯基。云齐通常空手,清商则背着两个书包,一手一个开水瓶。即便木牛流马运送粮草,也是美好的风景——这是当年中文系老师的唏嘘。

说到中文系,韩云齐居然也去拉仇恨。一个理科生,没事就去蹭中文专业课,诗词曲赋滚瓜烂熟,还说古典文学是他真爱,于是惹来满堂眼红。

中文系老教授心酸这些年文科的没落,直说歪瓜裂枣充学堂,名利当道,灵性全无……瞧瞧人家隔壁系的好苗子!

此言一出,又给韩云齐刷来一大波仇恨。

好在还有于清商,总是一起蹭课。古代文学课上,清商一首《蒹葭》清唱,纯美空灵,整层楼都跑来听。陌上公子颜如玉,清歌一曲解千愁。

那是美好的年代,那是追也追不回的亮色青春。

拿了全国大赛金奖之后,有娱乐公司要跟清商签约。清商惶惑,便去咨询韩导师,说家里还要他毕了业去开矿呢,签这玩意儿他爸可能要脑溢血……

云齐问他:“你的梦想是开矿?”

清商有些幽怨:“我哪有啥梦想?我一做梦就是高数题……”

云齐扶额:“那唱歌的时候,你开心吗?”

“开心!最开心!”清商点头,摇尾巴。

云齐微微一笑:“多难得,那签呗!你的歌我爱听。”

7

就这样,于清商正式出道,唱歌上课两头忙,脚打后脑勺。韩云齐却忽然闲了很多,他的上铺时常空着,有时一两个月都不见人影。

韩云齐那会子独来独往,有些疯魔,经常在图书馆熬通宵。他的眼前放着大本古籍,耳机里一首又一首,都是清商的歌。

岁月如水般流淌,波澜不惊。直到大三那年,寒假来临,韩云齐收拾行李准备回家。临走那天清早,忽然铁架床一阵久违的晃动,然后上铺“咚”地一沉。

韩云齐起身一看,吓了一跳:“清商?放假你怎么回来了?”

于清商的脑袋扎在被卷底下,趴得像只鸵鸟,完全不搭理,一点声息都不出。

那个局面僵持了很久,久到云齐认为他可能憋死了……

然后,清商满脸涨红地爬了出来,憋着憋着说了一句:“云齐,我,唱不出来了……”

嘶哑的声线,诡异的声调,如同幽冥的鬼语。

那时候的于清商,约等于半个哑巴。

那个寒假,云齐没有回家。他陪着清商住在学校招待所里,过了一个最凄凉的春节。

于清商活这么大,一直浑浑噩噩靠天吃饭。如今上天的恩赐被收了回去,他整个人越发混沌,几天都不发一声,脾气差到了姥姥家。

云齐忍了他两个礼拜,有天实在忍不住,把那个自暴自弃的小子按在雪堆里,痛揍了一顿!

“生病了就治!找不到声音就找!你要死要活给谁看?”云齐吼得来气,又踹了柯基屁股一脚,“以前你混歌坛,都靠老天爷宠着,从今往后换自己努力,有什么不好?”

清商从雪堆里抬起头来,号叫得像撕扯的烂布:“我,已经,唱不出来了!你干嘛,非得,逼我……”

韩云齐面目狰狞:“于清商我告诉你,能把爱好当工作,那是你上辈子走了狗屎运!我有多羡慕你,你知道吗?所以你必须让我看见,这世上还有人能梦想成真!这是你欠我的!”

清商怂了,呜咽得不成人声,然后被云齐野蛮地拖回了招待所。

也就是从那天起,清商开始了康复治疗。云齐不断查阅各种医学资料,咨询了许多大夫,找了各种办法帮他寻找声音。

此后的一年,清商在校外租了房,云齐干脆搬过去住。

那时候,清商只要说一句话,云齐便会原样模仿他的语调再说一遍,乃至无数遍,任何细微的变调都能全真模仿。清商听不见自己的声音,但他能听见云齐的声音,于是一遍又一遍地修正发声。

经常的,清商要喝杯水,都得说上半小时。

就这样,那个不足40平的小套间里,日日夜夜都充满了挫败和争执,奇怪的发声、模仿、纠正、再发声、再模仿、再纠正……两个年轻人,投身炼狱。

半年之后,清商说话基本清楚了,又开始练习唱歌。海豚音云齐模仿不来,便设计了一个小程序,自动录音回放,还提供音阶修正数据。清商有了高科技加持,歌声恢复事半功倍。

又一场初雪,静静飘落。

那天黄昏,云齐上完课回到小屋,听见屋顶天台传来熟悉的歌声,那是清商的成名单曲《天使遗弃的孩子》,比他之前任何一次唱得都好。

云齐走上天台,见清商光着脚,站在薄薄的白绒雪上,笑得像个新生的孩子。

他朝云齐平伸出手,云齐便笑了,两人用力击掌三次。

此后,清商复出,参加了一档歌手比拼的节目,天籁之声再次一鸣惊人。那天晚上,坚守等待的老歌迷们,看见于清商在台上下跪,触摸音箱感受节奏,全体泣不成声。

有些人,即便被天使遗弃,依然是闪耀的发光体,万众瞩目的星星。

半年后,云齐和清商各自完成答辩,顺利毕业。

那天清商穿着学士服,和云齐一起拍了毕业照,还雀跃不已地对他念叨:“你明天跟我去魔都吧,我在公司给你找了个好职位,数据工程师,工资很不错,我们以后一起工作!”

云齐微微一怔,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,笑了。

兄弟么,清商觉得这事就这么定了。然而第二天,他在机场却再也等不来韩云齐。

云齐只给他发了一条微信:“兄弟,我累了,我选择回家工作。我们就此别过,山高水长,勿念。”

清商顿时就蒙了,电话打过去,嚷得语无伦次:“你你你怎么能不来?你不来我还有什么意思?那我也不去魔都了!”

“于清商!你能不能懂点事?”云齐怒了,劈头盖脸一通骂,“大学四年,你折腾我三年半。可以了,我再不欠你的,你欠我的也还清了。从此我再不想见你,二货,你有点自知之明!”

一个被嫌弃到底的人,丁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。

此去经年。

于清商再没见过韩云齐。